好景不长,陈运还没摸到成功的边角,声带断裂了,而当时进入一段动荡不安的日子,不让唱了,整个戏班逃的逃,散的散,各有各的归处。

    陈运无处可去,所以陈运没走。

    十二月的大雪天,陈运站在戏园外久久凝视门口的两只石狮子,一左一右,好像人生的岔路,他却不知往哪走。

    迷茫之际被人抓住,一质问,原来是哑巴,哑巴怎么可能学戏呢?放走了。

    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戏中的“生旦净末丑”,从前他练习的一直是“生”,整部剧的男主角。其实他在人生里一直饰演丑角,走势特别滑稽可笑。

    往后十来年,陈运辗转各地做零工,因为是哑巴,找不到稳定的工作,后经人介绍到南洋做船员,说只要能吃苦,不愁吃喝。

    陈运希望这是一个好的转机,他在前往码头的绿皮火车上充满希冀,下一秒却被同行的人告知这是人口贩子的贼船。

    他当即想跳下火车,被领班的拉住,几人围住他一顿殴打。也是在这个时候,陈运遇见余立,这位路见不平的壮汉救下他,阔绰地为他还清赎金,又与他这个哑巴一路攀谈。

    余立没有同情他的过往,而是告诉他有什么出路,或许可以随他回余家庄,学一门踏实的手艺。

    一门踏实的手艺,以及可以安定下来的去处。

    陈运当时想,他又绝处逢生了。

    这个刚刚丧妻的可怜男人,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和悲伤,他急需一个倾诉对象,无条件给他安慰,而非评判他作为丈夫有否失责。

    陈运是个哑巴,他没有能力评判,只是轻轻拍打余立的后背给予他力量。

    火车从出发至到站只用了三小时,他们已经开始讨论婚姻。

    再之后,余立随他回老家,帮他修缮父母的坟墓,再正式地迎他进余家庄。余立花钱买下之前生产队遗留下来的石磨,作为陈运的营生工具

    俗话有说,人生有三苦:撑船、打铁、磨豆腐。陈运觉得这是没吃过苦的人说出的话,一旦真正流离失所过,无论什么生计都是能带来盼头的。

    磨豆腐的人需要三更睡五更起,天亮时分,已经完成了许多道工序,陈运看着豆腐逐渐成型的过程,心里总是踏实。

    从豆浆到四四方方的豆腐,就像他前面的人生一样,正因为四面不靠,所以立住了,在风中自成一体。

    现下,陈运陷入新的困境,他还欠余立一大笔钱,他会还清的,但他不想在余家待着了。

    要是知道余立是个不体贴的人,陈运决不轻率与他进入婚姻。这也怪自己被一时的情绪冲昏头脑,现在来算账了。

    但经历这么多,陈运相信自己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,不仅多亏名字里带的“运”字,也因他现在多了一份底气。

    总有转运的时机……

    陈运翻了翻从学校借来的字典,查找要写的字,他没受过正式的教育,这对他来说有点艰难。正当他苦恼之际,柴房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推开了。

    陈运忙不迭藏纸张,只见余沐杨慢慢走到他身边,与他对视片刻,伸出手说:“我教你写。”